【外嫁女婚恋】我和老陶(四、被“监督”学习)
上海著名的滑稽演员周立波推出的海派清口《笑侃三十年》、《笑侃大上海》场场爆满,引起轰动,不仅把被遗忘多年的上海方言重新搬上了舞台,更是勾起每一个上海人对那个并不富裕但充满希望的美好年代的回忆。我们今天为大家献上一部叙述在那个让全中国人民羡慕的、走在改革发展前沿的、曾经的十里洋场发生的涉外爱情故事。
贾力群(德文名:Li Qun Taubert),出生于上海,1982年大学电力工程专业毕业后从事技术及技术情报资料整理及英语翻译工作,1986年到德国曼海姆歌德学院学习德语,之后在中国与德国间从事中德文化交流、构建经贸往来。1995年,应聘美国摩托罗拉大学(中国培训中心)任教,同时在中国高等学院培训翻译人才。1998年年底后在德国柏林和墨西哥居住。个人兴趣爱好广泛,积极从事社会活动,现担任欧洲华侨华人妇女联合总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德国柏林中国妇女联谊会名誉会长等。
本书已经完稿,希望能正式出版发行。有兴趣出版或者能推荐出版的人士请联系作者。邮箱:taubertdlq@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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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当年努力学习中
被“监督”学习
那天我学的是德语字母的发音和一些简单的音节。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沙发上,沙发前的咖啡桌上放着录音机。迪特边上课边录音,他说这样我回家后还能听着录音练习发音。我发不出德语里的那个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字母“R”,只会发出“嗬嗬"音来。迪特一遍又一遍地纠正我的发音方法,不厌其烦地解释这个字母的口腔位置与英语的不同之处。我马上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一名非常不错的老师。
开始的半小时课上得很顺利,但好景不长。一位服务员没敲门就自己开门走了进来。她右手提着个热水瓶,左手托着两只玻璃杯,一走进来两只眼睛就盯上了我。她走到咖啡桌前,飞快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然后将热水瓶和玻璃杯啪地放在了桌上。“您这是?”迪特不满地抬起头,正要发问,那个女服务员抢先开了口:“陶先生,我给您和您的客人送热水来了。”说完扭头就走掉了。迪特关掉录音机,将热水瓶和杯子放到他边上的那个茶几上,茶几上已有两个热水瓶和一堆杯子。十五分钟以后,以同样的方式进来了另一个服务员送毛巾,不久又进来一个管理员问我们是否打过电话说厕所坏了......。
那天的情景搞得迪特很别扭。他嘴上没说什么,但从他脑袋上突突跳动的青筋能看出,他一次次忍下了将要爆发的脾气。我一点脾气都没有,对服务员的种种行为很理解,觉得这一切很正常,只是心里很为迪特难过。服务员是冲着我来的,是为了探明我的行迹有否不轨。迪特似乎心里也明白,他如果发脾气,倒霉的不是那些服务员和管理员而会是我。在当时中国人和外国人的私人交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公安局的注意,来来往往必须百分之百的透明,否则就会招来麻烦。我们上课时迪特将门锁打开,门外不挂“请勿打扰”的牌子,让门外所有的人知道,房间里没人捣鬼。
正襟端坐的迪特在给我上德语课
几年后我们和一个德国朋友谈及此事时,那个朋友讲了他的一个类似的经历。有一天上午他没上班,睡了个懒觉后又想起泡个什么矿泉浴。他从浴缸里泡完澡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抓张毛巾擦身,头一抬见一个女服务员双手捧着一叠毛巾东张西望地穿过他的卧室向浴室走来,赤身裸体的他羞怒交加,顺手抓起一只拖鞋没头没脑地向她砸了过去。女服务员没料到浴池子里有人,飞来的拖鞋又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嘴巴,惊吓之余来了个倒栽葱。没等她闹明白,一个腰间裹着毛巾,浑身湿漉漉的外国男人已经站在她面前骂街了“你进来不会敲个门?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间里看什么呀?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和哪个女人睡觉了?”。女服务员丢下毛巾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也在骂着什么。那个国人记下了女服务员骂人话的发音找了个懂中文的人问了一下。原来她骂的是“外国流氓!外国流氓!”这个德国人平时爱交桃花运,他的住所常常有青年女子光临,前个晚上来过一个韩国人,可能离开时正值值班人员打盹儿没看见,以为她在这个男人那里留了宿。韩国人,日本人,中国人长得差不多,真是难为了饭店的保安人员,只是前二者进大门不用登记,只须亮一下护照而已。
回家听录音,里面的内容热闹极了。直到今天我还直后悔,当时没把那盘录音带保存下来。
第二个星期天上课,迪特干脆把门打开了上。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上课,中间隔张咖啡桌。这样一来倒是没人进来送毛巾,送热水和玻璃杯了。
迪特住的公寓由办公室改装过来,两间方方正正的大房间,窗子很多很大,房间的采光都很好。一间是他的会客室,另一间是他的卧室兼书房,卧室的尽头是洗手间和浴室。房间的布置很中国化也很男性化。进门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仿古的绢画《百子图》,另一边的墙角处的小桌上立着摇破扇子的济公木雕像,会客室的窗台上的紫木雕水牛上趴着两个光头的牧童,清花古瓷器上图案不是龙就是山水或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书桌上的彩瓷台灯架是个提着大刀的红脸关公,关公旁坐着浑身镏金的古木雕老道士。注意到这个现象后我就低头看地上铺的地毯的图案。两张大地毯,一张织的是《九龙图》另一张是《松鹤延年》,两张小地毯的图案也是唐三彩的鹿或马什么的。好不容易在电视机上找到一对红木狮子,结果走近一看是两头雄狮子。
课间休息时,迪特喜欢讲讲他的收藏品的故事,不管我想听还是不想听。我知道当时很多外国人喜欢买有美女形象的工艺品,如飞天,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类的。我认识一个人,他迷上了《红楼梦》里的美女。你只要告诉他这是《红楼梦》里的某某美女,不管是画出来的,剪出来的,雕出来的,捏出来的他统统收进。有次我在迪特讲他的收藏品讲得兴高采烈之际随便说了一句“你的收藏品中没有美女”,他突然地低下声来,若有所思地问我:“我需要吗?”
有一次我从洗手间出来,远远看见迎面的那堵墙上挂着三张大照片。房间里的光线很好,我一眼就看出照片上面是个漂亮的外国女人。照片看上去是在同一个地方照的,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有点像蝴蝶似的衣裳。我心想,郎才女貌倒是不错的一对,迪特不需要别的美女了。
迪特很忙,常常在周末时也有应酬。那时中国还在实行六天工作制,周末只是指星期天而已。他告诉我他在一个中外合资公司工作,公司的名字我听过就忘了。我没在意他在哪个公司工作,担任什么职务,只在意他快快教会我德语。第二个星期天的课上完后,迪特说那天晚上他没有应酬活动并邀我和他一起吃晚饭。他的住处没有厨房,我们就又去了饭店里的那家中餐厅吃饭。
这顿饭让我们彼此有了最初步的了解。
我告诉他我想出国的理由,又告诉他出国后除了会想家别的没什么牵挂。他问我是否有男朋友,我苦笑了一下答道:“曾经有过,上大学的时候各自找到了各自的天地之后又分开了。”我又补充道:“但我们没有吵架,相互很了解,所以还是朋友。”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已经过了三十一岁。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个年龄的女人,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单身女人已被归入恋爱婚姻的“老大难”行列。我从来就是用十分挑剔的眼光看各种男人,就是走在老大难的行列中也依旧如此。大学毕业后的几年中我身边的朋友、熟人、同事和同学一个个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而我一直是一个人,因为没碰上也没找到一个令我心动的男人。以后干脆就打消了找人结婚的念头,心想出了国,就没人在意什么老大难不老大难的了。
我从小就爱听、爱看爱情故事和言情小说。没上学时就边翻连环画边听老外婆讲《红楼梦》 里的爱情故事,听到悲恸之处,也和大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太小就不会将故事里的爱情和自己联系起来,所有的感情都是为别人而生。文化大革命中在中学里尝试过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恋得十分辛苦。在南京做了六年的苦工,谈了三年的恋爱。这场恋爱是在非常特殊的环境下谈起来的,所以只能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中。当时恋爱的双方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遭受着相似的政治待遇,干着相似的苦力活,有着相似的对音乐的爱好......我们在一起可以感受平等,可以讲想讲和敢讲的话,我们崇拜柴可夫斯基和贝多芬,一个在工厂的文艺宣传队里拉小提琴,另一个是指挥兼长笛手。他的父亲是我崇拜的一种人。那个时代的恋爱方式很有特点,特点之一就是没有隐私。单身男女关上门在一起就会被怀疑有不轨行为,青年男女勾肩搭背被视为有伤社会风化,恋人们散步只能肩并肩不能手拉手,为避嫌还得成群结队,几对一起出去散步。工厂宣传队里的一个男大提琴手亲了一下一个对他很好的姑娘的脸就被当作流氓关进了防空洞......没有人敢提什么爱啊、性啊、情啊、欲啊的,似乎这些词在词典中不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确确实实相爱过,一天一天地爱过但从未想过两人永远厮守在一起。我们互相关怀,互相安慰,互相支撑,互相提携。生活太苦了,我们需要这些。我们有各自的理想和梦想,只是这两者不是当时的生活重点,我们也没有想到去了解或知道对方的理想和梦想。小动物们在寒冷的情况下会本能地挤在一块儿互相取暖,太阳出来时他们便跑散了,跑出去寻吃寻喝了。人有时也是这样,只是人在寻吃、寻喝、寻求生存之外,有的还寻求理想。
我度过了寒冷,也没有生存的问题。大学里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我不该爱的男人,爱得很痛很惨。从大学里出来时,我放弃了对爱情的刻意追求,我甚至觉得爱情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了。
用英语叙诉这些往事,好像是在叙诉别人的经历,心中没有什么波动。我吃力地组词组句,讲得很慢,力求表达准确。迪特很认真地听我讲话,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有那么几分钟,我们俩只顾低头吃饭没说什么话。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我在想,要迪特理解我讲的话也许很难,甚至不可能。
我突然想到我该说什么了。“噢,我看到你太太的大照片了,她很漂亮,”我这样开了头:“你一个人在国外工作一定很想家吧?”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迪特头一抬,干干脆脆地回了我三句话:“我没有太太,我没有家,我离婚了。”他的脸上仍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我本想开个话头,让他接着讲他的故事,没想到弄巧成拙,捅了人家的痛心之处。我赶紧赔不是:“迪特,真对不起,我以为那些照片......哦,对不起,真对不起。”迪特十指交叉,抬起双肘架在桌上。他用下巴顶住握紧的双手,两眼无目标地看着前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那个漂亮女人不是我的太太,是我以前的一个女朋友。”我没听清楚以前两个字,于是又自作聪明地接过他的话:“她对你一定很重要,我想你把她的照片挂在房间醒目的地方就是这个道理吧?”我又补充了一句:“你需要一个美女。”说完这话心里又后悔起来了,心想我怎么将人家的女朋友和房间里的古董摆设相提并论呢?“我用的是过去式,所以现在她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了,不是女朋友也就不重要了。”迪特说话时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神告诉我我又说错了。我觉得有点下不了台就硬着头皮说道:“你把这个女人的照片挂在重要部位我没说错吧?你至少还想着她吧?”迪特的回答是我十分吃惊:“照片挂在那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有女朋友了,省得有人胡思乱想。”他颇为得意地加了一句:“饭店里的人和工厂里的人都这样认为。”
我暗自在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也有感情上的苦恼。尽管他一副不想再交女朋友的样子,这次我并没有为他感到难过。
告别时,除了握手我们还很默契地拥抱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迪特以后告诉我他也没睡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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